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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苏风沂下楼看见王鹭川时,发现几日不见,这个人变了很多。不仅印堂发暗,十分憔悴,往日光亮的额头上亦凭空多出了三道浅浅的皱纹。他是个虎背狼腰、仪容俊伟的男人,不耐烦的时候双臂往胸前一抱,胳膊粗壮,犹如两截树桩,胸肌宽厚,好像一层盔甲。虽然体格高大,他脸却很瘦削,上面没什么肌ròu,不笑的时候,神情看上去有些残酷。实际上每当他走在苏风沂的身边,就好像凶神恶煞一般,旁人吓得不敢多看他们一眼。可是彼时王鹭川却破天荒地穿了件淡白色的蜀袍,在那一身英武之气上多添了一层文静。而苏风沂记忆中的王鹭川极少穿白衣,也从不喜欢质料轻软的蜀绸。
“鹭川。”苏风沂轻轻地打了个招呼。
“嗨。”他早已看见了她,假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。
她走到他面前,在离他两尺的地方站住。一道烛光正从头顶射下来,照着他失落的眼神,她迟疑了一下,为自己的生疏感到羞愧,禁不住又向前迈了一小步。
——如不是临阵脱逃,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。
如今,一尺成了他们之间的距离。
“看到我的信了?”沉默片刻,她问。
“看了。”
她等着他说话,以为他会暴跳如雷、大吵大闹。会一把揪住她,将她绑起来,当作一卷行李捆在马背上带走。
他什么也没说,表情很平静。
“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她的心蓦地有些紧张,“你在找我?”
“没有,”他避开她的眼光,淡淡地道,“我有一位亲戚正巧也住此处,想不到会遇到你。”
“你还有我不认识的亲戚?”她歪着头,像往日那样揶揄。
他呆呆地看着她,半晌答道:“他是唐门人,叫唐蘅,是我的表弟。”
“唐蘅怎么成了你的表弟?”她觉得可笑,见他眼中一抹浓浓的忧伤,笑意不知不觉地从唇边滑走。
“见过一面,很少往来,”他解释,“我们刚刚聊过,十分投缘。这里暂时没有空房,他请我与他合住。”
她愣了愣,道:“哦,你不觉得他有点——”
“不觉得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他挺好。”
她知道鹭川看人就像看镜子那么简单,只要对一个人印象好,就会立即把他当作朋友,绝对不说他的坏话。
接下来,她觉得无话可说,只好垂下头,看自己的裙子。
“阿风,你走得那么急,身上可带够了银子?”他忽然又问。
“我可以自己挣银子,”她咧嘴一笑,拍拍自己的荷包,“一天挣三十两呢。”
“你忘了带上你喜欢的那些家伙,我替你带来了,也许挣钱的时候用得着。”他从桌旁的凳子上拾起一个小小的包袱。苏风沂接过,打开一看,是个柚木漆盒,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毛刷、小铲、镊子、铁钩、圆镜、蜡纸、锉刀之类奇奇怪怪的工具。
她的眼眶有些发红,抬起头来,轻声道:“对不起。……伯父伯母一定很生气吧?”
“……还行。倒是你父亲大发雷霆,正派人四处找你呢。”
“回去吧,鹭川。”她咬了咬嘴唇,终于道。
“嘿,别这么急着赶我走,好不好?”他自嘲地笑笑,“我不过是来找我的表弟,又不碍你什么事。”
“回去。”苏风沂盯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道,“算我求你,不要再来找我。”
“为什么?”他的眼一阵发酸,明显地受伤了。
“我不会改变主意。”
“你刚刚改变了主意。”
“我不会改变主意。”她又说了一遍。
“你会的。”他慢慢地道,“我会变,变得让你改变主意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忽然离开了她,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端起酒杯,浅浅地呡了一口,独自开始吃饭。
他的背影如此孤独。
她有些不忍,走过去,坐到他对面,劝道:“别这么不开心好不好?至少我们……还是朋友。”
“不,我们不是朋友,”他抬起头,目光淡淡地,“如果你不肯做我的妻子,我宁愿重新变成陌生人。——让你重新认识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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